余通仔
鄉(xiāng)里有幾個手藝很過硬的木匠,不論架梁造房的大木還是制作各類家具的小木,都能一并拿得出手。雕花八仙桌香火桌很耗工時,一般人家承受不起,一個村子里難得有幾家人家置辦,有些人家精致的八仙桌香火桌還是祖上留下的傳家寶。我見識過做工考究的八仙桌,桌凳全套花梨木,沉甸甸的。桌的四方側面居中各有抽屜,銅環(huán)拉手,抽屜和抽屜兩邊的面板雕有精美的八仙過海的圖案。上府堂照壁下的香火桌身則雕著梅蘭竹菊。只可惜油漆顏色暗淡略有斑駁,但依然透著雍容華貴的氣派。
八仙桌的擺放、坐法都有講究,桌面的縫線要沿著廳堂的橫向,不可以對著上府堂和大門,四個方位上首(上府堂)為尊,東邊(左邊座位)又為大,其次是下府堂位置,再次是左右兩邊的陪坐。宴席或議事都不可以坐左右位兩人上下位各一人的“烏龜桌”。
生活在建節(jié)河上源的山里人家,經(jīng)歷了一年當中的春播夏種,秋收冬藏,建節(jié)河瘦烏石山寒。這時節(jié),家家戶戶倉廩五谷充實滿當,圈里豬兒膘肥體壯,也是農(nóng)家難得的閑暇時間。噼里啪啦,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的爆竹聲響遍小山村,是楊家娶媳婦啦,是龔家喬遷新居啦,是余家做壽啦……寂寞了一年的八仙桌這時自然也被寵上了天,村子里不多的幾張被請進東家又請進西家,處廳堂居中C位,在最受尊崇位置,余府端坐著白胡須的慈眉善目的壽星,楊府端坐著俊俏的羞答答的新娘,李府則是姻兄親家在上座。佳肴的芳香,谷燒的濃烈醇香彌漫廳堂又飄向屋外,猜拳聲談笑聲一陣一陣傳遠去。掌燈了,酒席正酣,不論主客親家、壽星,還是陪客、東家,人人酒酣耳熱,醉意朦朧,酒足飯飽過后,在滿天的寒霜里,踏著如白晝般的月光,家家扶得醉人歸。
同樣做木匠的同房堂哥告訴我,像這種雕花鏤空八仙桌香火桌都是舊社會富有人家留傳下來的,他們手中制作的都是簡化版,沒有了精雕細刻。和我叔叔比,堂哥性格溫和,做木工動作快捷,做新屋一類的大木活大多人家都喜歡叫他,打家具一類的小木活卻不夠精致。
上世紀80年代末開始,洶涌而來的工業(yè)生產(chǎn)席卷了千百年來的農(nóng)耕文明,鄉(xiāng)村木匠篾匠桶匠針匠(裁縫)泥瓦匠瞬間走向沒落,漸漸地銷聲匿跡。我的叔叔早幾年已經(jīng)帶著他的木匠手藝去了另一個世界,他們一代的人也離世不少,健在的像堂哥他們大多都已是耄耋之年,就是大哥(一手好篾匠)一輩的手藝人也年過花甲,多年不上戶做工,手腳僵硬手藝生疏,他們之后再沒有學做手藝的人。做工考究精致的八仙桌自然也不可奢求,無從奢求了。